黃子明-《台籍慰安婦》
公元2000年12月7日至12日,在日本東京靖國神社附近的九段會館舉行一場「女性國際戰爭法庭」(Women's International war Crimes Tribunal 2000,簡稱2000東京大審),在一場歡迎晚會上,來自台灣、中國、南北韓、菲律賓、馬來西亞、印尼、東帝汶、荷蘭等國的前日軍性奴隸受害者,暫時拋卻傷痛,用歌舞展開跨語言的交流,林沈中、蔡芳美、鍾榮妹等幾位台灣原住民阿嬤發揮她們歌舞天份,在「娜魯灣多伊呀娜呀嘿……」歌聲中,帶動全場氣氛到最高點。
在那場晚會的現場,我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,這些年過七八十歲的老人,多數沒受過良好教育,甚至目不識丁,但來自不同國家的她們,許多人卻可以用流利的日語交談,可以共同吟唱彼此熟悉的歌謠,當年受日本殖民或佔領統治的歷程,讓她們對加害者多了一份矛盾且複雜的情感,如今也成為她們向日本政府討公道的共同基礎。
回台之後,我先選定6位阿嬤做為我拍攝的對象,3位住在花蓮縣的原住民阿嬤,她們當時都在原住部落附近的日軍營區擔任打掃雜務工作,後來卻被迫充任慰安婦,3位住在新竹縣新埔鎮的客籍阿嬤,她們當年原本應徵食堂服務生及看護助理,而被騙到中國海南島成為日軍性奴隸;這基本上是台籍慰安婦受害地點的兩種類型,一在本島,一到海外。但不論在本島或海外,也不管受害時間長短或原因為何,痛苦的經驗並未隨著戰爭結束而停止,社會及家庭的壓力,仍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們一輩子,讓她們抬不起頭來,甚且嫌惡自己的身體。
婦援會是台灣首先投入慰安婦議題的NGO團體,多年來也持續推動此一議題的社會運動,更對阿嬤提供生活照顧及進行身心治療,我曾參加多位孑然一身的阿嬤告別式,在她們人生最後一刻,只有形同家人的婦援會社工到場為她們張羅後事,從一個社工員的角色來說,我看到台灣新一代女性在專業角色的成功及努力,她們每一個細節都站在阿嬤的角度去思考,善盡一位社會工作者的職責。
在身心治療課程中,我不僅是個記錄者,也曾與老師、社工共同參與其中,而透過親身參與,當然更能深入了解她們不易顯露的內心世界,這對我後來將關注焦點集中在阿嬤的身心療癒,有密不可分的關聯;老師透過戲劇、美術、音樂等形式,讓阿嬤重建對自己身體與意識的主體性,試圖洗除她們的自我嫌惡感,這種療癒過程近乎舞台劇的一幕幕場景,對我在尋找影像表現形式有極大的啟發作用,同時也解決時間軸上,某些影像無法彌補的缺憾。
如今對我而言,最重要的是,這些影像讓一群人類黑暗歷史見證者、也是受害者站出來,她們之中願意挺身而出的,可以拿下面具向世人控訴結構暴力,還有壓力的人,依然可以委身面具之後,等待一個公道。